刘心武新书发布会「没来刘心武的发布会细读这些唇枪舌剑找回现场感」
8月29日晚,素有“文坛常青树”之称的刘心武在北京SKP书店发布了他最新的长篇小说《邮轮碎片》。百度直播、一直播、SKP等多家直播平台同步向全国网友全程直播了发布会,观看总数量达近两百万。著名作家梁晓声、邱华栋,青年作家石一枫和著名导演尤小刚参加了发布。
刘心武在中国当代文坛具有特殊的影响力。他的《班主任》,开创了“伤痕文学”的创作流派,至今仍被很多人记忆犹新,他的《钟鼓楼》获得第二届茅盾文学奖,与《栖凤楼》《四牌楼》并称的“三楼系列”被誉为“新时代的北京风情画”;他的《揭秘〈红楼梦〉》通过电视媒介进入千家万户,掀起一股“红楼热潮”。
如今,78岁的刘心武再次以一部新长篇《邮轮碎片》近距离描写当下中国,用碎片化结构多侧面勾勒中产阶级崛起的隐秘,用邮轮旅游致敬改革开放带给中国的变化。“邮轮”既可以看作一个承载着中国人历史和现实的“海上大观园”,又可以看作象征中国社会在完满自足中逐步走向开放和包容的过程。而“碎片”既是小说的结构,又是适应碎片化阅读时代的表现。
在两个小时的发布过程中,嘉宾从各自的角度深度解读了这部作品。以下即是发言速记稿精选。未经发言人审定,仅供参考。
人民文学出版社总编辑应红
应红:今天,我们那么多的读者朋友、书迷朋友来到现场,肯定都是冲着心武老师来的。这位老作家已经在我们当代文学的文学史上有了他的定位,也有了他的位置。提到中国当代文学史、新时期文学史,我们是绕不开他的,我们大家都会读过,也知道他的短篇小说《班主任》,这应该是新时期文学的开篇之作,开风气之先的作品,是部优秀的作品。他的长篇小说《钟鼓楼》获得了第二届茅盾文学奖。
刘心武《钟鼓楼》获第二届茅盾文学奖
接下来,他用很多年时间潜心研究《红楼梦》,大家可能会在一些电视的平台上看过他读《红楼梦》,我们原以为他这么研读《红楼梦》,是单纯的一种向我们中国传统优秀古典文学的一种致敬,实际上除了这一层意义之外,刘心武老师更重要的是希望能够把我们传统文学里面精华、优秀的东西移植到他的创作里面。
心武老师的创作实际上还有一点,就是他对现实的关注度,实际上他的很多作品都对现实投入了巨大的热情和关注。今天,我们人民文学出版社给大家奉献出的这部新的原创长篇小说,也是一部他对当下现实密切关注的力作。在这部作品里面,他写了八个家庭、四代人在中国当下社会里面的起伏、跌宕,写得非常精彩。
付如初(《邮轮碎片》责编):感谢应总的致辞。接下来问梁晓声老师一个问题吧。因为刘老师的小说写了很多的人物,他在我们看来是一种散点透视的写法,写了很多人物的群像。我想问您,其中哪个人物给您的印象是最深刻的?或者这个作品哪一点让您触动最大?
著名作家梁晓声
梁晓声:心武大哥的小说很好读,读起来很有趣,这是第一点。
文字有趣,这是那种面带浅浅微笑的调侃,有时是适当的讽刺一下。
人物也有趣,这里有一些人物在我看来是属于有意思的人,包括他们的事也有趣。
按照传统小说里,我会看到若瑟的那个闺蜜,叫“她”。这个“她”到后来一定会出现一个名字,我一会儿把它想象成“若”什么,一会儿想象成巧克力女士,后来发现都不对劲儿,最后我才知道,她就是“她”。巧克力女士我也觉得会出现名字的,但最后还是没有出现名字,按照传统小说的读法我有的时候会翻过来看一下。
但是要论人物的话,我恰恰印象比较深——因为这个“她”出现在前边,所以导致这个“她”已经先入为主了——这个“她”使我联想到鱼玄机,鱼玄机有什么呢?她自己颜值高,同时有诗才,还比较自傲,她关于两性问题写过“自能窥宋玉”,宋玉也是跟潘安齐名的美男子,女性说“自能窥宋玉,何需恨王昌”,王昌就是不中意的丈夫,如果你有了不中意的丈夫,你就自己勇敢地去找宋玉和潘安式的人物,这个女性在当时那一种反叛的思想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因此我觉得这个“她”其实先入为主有一些鱼玄机式的性格。
另外给我留下印象的是莫大能。莫大能有一件什么事我觉得有意思呢,他可能是干部子弟家庭,我觉得也不是太高,在北京算来不是太高的,这样父母去世之后,他到处去找父母生前的友好和同事们,书里用的词是叫“世伯”“世伯母”。但里面写到,他不受待见,也不被在意,这个很有意思。就是我已经上门去了,我要攀亲近,但不受待见,对我也无所谓。要是受了待见,喜不自胜,而且到处跟别人说。我觉得他是比较典型的北京的那个院落文化的呈现,给我较深的印象。
还有一个叫新一兵,新一兵这个人物我觉得也很特别,他实际上在文革时期已经进步到了一个位置,至少是处级以上吧?处以上或者副局级有望的那么一种感觉。咔嚓一下,文革就结束了。意味着什么呢?在当时的中国,不但是一个新一兵,是成千上万的新一兵。这个数量,我个人知道可能要几十万,多到什么程度!即使在人民公社,那个时候在人民公社如果做书记,做社长,甚至在生产队那时候表现得相当踊跃的话,文革一旦结束,都找不到北,一个是自己找不到北,另外组织上都会对他们要求说清楚,至少是转弯子的要求。而让这样的一些人,就是我在上升的时期,由于外力,一下子完全斩断了我上升的通道,让我转弯子,这个弯子是很难转的。所以我个人觉得在今天的网上,你其实看到一大批一说到从前怎么怎么样的人,有相当一批是新一兵,我觉得人家新一兵谈的有些也有道理,比如我们对浩然这样的作家,我见过他,我把他视为前辈,我觉得他作为一个前辈很好,即使他的《金光大道》,他处在那样一个时代就那样写了。这个新一兵驳斥说文革时期真的只有一个作家吗?他列出来很多,文革时期是文艺的沙漠吗?他也列出来很多。所以这是一个有思想、动了脑筋而且在默默地对于时代转折不服的一个人物,这个人物我也觉得在我身边有这么多年了,我接触了很多。
他写那个庄有德,庄有德那个人物也是非常有意味的,他在当年的时候提出了立体思维。这个人物的典型性在,我们结束了文革十年,进行改革开放,按小平同志的说法是摸着石头过河时,那时产生了好多民间思想家,都来为我们的中国指出方向,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思维是对的。这个庄有德先生似乎还有着这样的一种倾向。
当然,还有巧克力女士,我觉得印象很深刻,因为行为幅度很大,其它人物没有那么大的幅度,直接闯到主编的办公室去,甚至也到家里了,还认为主编你的婚姻是错误的。我读的时候也会联想,这主编怎么就像写你自己的事一样?我觉得一般杂志的主编不会引起巧克力女士的仰视,一般的主编也不同时是知名作家。我也觉得心武应该碰到过这么一件事。而且你面对这个女士的那个发懵使我觉得像你。邮轮上有一个刘姓的作家,在一个募捐活动当中,带去了他的书,书还是签好名的,盖了章的,结果被一些不相干的人给瓜分了,我觉得《邮轮碎片》嘛,那时你肯定在邮轮上,所以我会有这样一些想法。
总体来说,心武刚才跟我说,说我们都老了,你应该长我七岁,我觉得这小说是我读过你的作品中最另类的一本小说,我觉得它非常像资深和尚,资深老和尚,那种方丈级的,像方丈级的袈裟,那袈裟实际上我们民间就说了,也叫百衲衣,是一小块一小块地拼起来的。当然老方丈的百衲衣只有两色——红黄,而我们这本书是多色。民间其实也有拼褥子的,拼床单的,这种拼来的多色,每一块就是每一块,这块可能和那块是同一块布料,但是也可能完全不是同一块布料。但是拼在一起的时候,他传达出一些关于80年代以来的诸多的人、事、时代变迁的一些信息,我觉得这个是他的一个书的状态。
付如初:感谢梁老师。梁老师把书读得很细,讲到这五个人物真是如数家珍,他的好奇,包括他对刘老师描写人物风格的把握都很准确,也让我们觉得作家读这个小说就是不一样,他们是一个内行看门道的过程。梁老师讲的这些,他讲到的五个人物每个牵扯到的正好是我们关注刘老师写作的一个方向,比如他想到古代的诗人,那就是刘老师的小说是有向传统致敬的含义在的。他想到刘老师对这个人物的揶揄或者讽刺,其实是刘老师的白描风格的体现。另外讲到其中人物的命运感、典型性,包括与时代同步这样一些特点,它的历史特征这一类的,都可能是他们很熟悉的风格。其实刘老师的写作确实一直是横跨历史和现实的,既向历史致敬,向传统致敬,又不断在关注当下的现实。
邱老师作为刘老师的忘年交,也是《红楼梦》版本的研究者之一,对这个《邮轮碎片》肯定也有很多的感慨是超出我们预期的,我们接下来请邱老师发言。
著名作家邱华栋
邱华栋:各位朋友大家晚上好。我本人可以说是刘老师的学生,我记得在二十多年以前,大学刚毕业,分到北京工作,采访刘老师,就认识刘老师了。那时候我正在一些杂志上发表作品,刘老师给我打电话说,我经常翻杂志上有一个邱华栋是你吗?我说就是我。刘老师说你把这些小说搜集一下,我们编一套书,这套书叫《城市斑马丛书》,我很高兴,就把那些小说放在一起。刘老师说,我给你写篇序言吧。我的书刘老师主动提出来写一篇序言,那篇题目叫《与生命共时空的文字》,这个序言的题目也包含了刘老师对文学和生活之间的关系的基本理念。
这本新书《邮轮碎片》,我春节的时候给刘老师打电话,刘老师说,我又完成了一部长篇新作,我很激动。我说刘老师您虽然今年78,我感觉您像28。作家只要你有一个强大的创造力,你有你的巨大的创造力和生命力,你可以一直写到老。刘老师重新焕发了他的创作的青春,抵达了另外一个高峰。
就这部作品来讲,我看完震惊了,我先是看的《当代》杂志,首先为小说的题目感到了振奋,非常激动。我们知道,每一部作品我们都要赋予它一个非常好的形式,比如你酿造一批好酒,拿什么瓶子来装呢?这个很重要。我们看商店各种酒的瓶子都不一样,刘老师他每写一部作品,都要赋予这个作品一个独特的形式。《邮轮碎片》以447个碎片组合起来,特别适合我们当下尤其是年轻人的阅读经验。在形式上跟现在的当下的阅读的审美的习惯很贴切。
第二,邮轮是一个巨大的象征。大家想一想,邮轮是我们全球化的一个象征。一艘大船,拉着各种各样的人,各国的、各种年龄段的都在一个邮轮上,在大海上航行,他们之间演绎了多么丰富的人生的故事呢?对不对?在刘老师的笔下有八个家庭,都是我们这个全球化背景下的中国人的非常丰富的生存状态,都装到邮轮里面了。这个小说我没想到刘老师写得这么洋气,写的形式这么漂亮!
再有一个,最重要的是《邮轮碎片》里面体现了一种对中国人的关怀,他写的是我们中国人的精神状态、我们的境遇、我们的人生所有的体会。读这部作品我们可以感觉到,刘老师深受《红楼梦》的影响,因为这部作品总的来讲是一个社会风俗画。我们看《红楼梦》,我们发现,里边虽然并没告诉我们是哪个朝代,但是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时代的所有的人的情感、人的生活形态、人的用具、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有。
这部作品也是这样的,在一个邮轮里面,各种各样的人给我们带来的信息特别巨大。我觉得是刘老师以他自己的写作向《红楼梦》作的一次致敬。我觉得这个很重要,刘老师的作品永远跟我们当代的进展和进步有密切的关系,写的全部都是我们的社会风俗画。
当年我十来岁读《钟鼓楼》的时候我很震惊,好像写了一天的事,好像是一个婚礼,我那时候十几岁,到现在都没忘,一天的事情拽出中国人的几十年,也是社会的风俗画。刘老师跟当代、跟时代是关系最近的一个伟大作家,他出这样一个作品,我作为他的学生、文学工作者、一个爱好者,自己也是一个作家,我特别钦佩,特别希望我们更多的读者能够喜欢这部作品,能够通过这部作品体会我们自身的生命价值,寻找我们自身的生命和生活的意义。
付如初:邱老师说得特别好!首先是刘老师这个作品的结构,邮轮,一个封闭的空间。看上去每个人都离开了自己原来的生活,去做一个旅行,好像是抛下所有的红尘烦恼一样。但事实上其实还是带着自己的记忆,带着自己的秘密来旅行。
接着就是碎片化的结构,这种结构我们其实做编辑的体会就是,他是一种很有底气的写作的方式,比如说尽管我们阅读进入碎片化的时代,但是很多读者对长篇小说的期待还是一种系统化的、人物的命运是集中化的期待。但是刘老师用他巧妙的方式结构了这样一个小说。比如他在《钟鼓楼》的时候,他自己形容是橘瓣式的结构——各瓣橘子围在一起的结构。《飘窗》刘老师形容是扇面式的结构。这个小说我们把它命名为拼图式的小说,就是刚才梁老师提到的百衲衣的小说,有不同的颜色。
梁晓声:你们以后可以在这一点上组织一篇评论,华栋刚才说得对,就是这个邮轮的意象。你看心武,《钟鼓楼》《立体交叉桥》,刚才你还说一个《飘窗》,这个我没看过,还有《如意》,《如意》是我们北京电影制片厂拍的,还有《邮轮碎片》,你发现一些重要的时期的长篇几乎都带有一个意象化的一个载体,或者这个意象本身就富有着一种寓意。
付如初:以刘老师的资历,以他的年纪,他写到了年轻人,写得很时髦,就像邱老师提到的很时髦的文化,包括对渣渣、丧文化等等,我们也很想让刘老师讲讲他是通过什么渠道关注年轻人的生活。刘老师肯定是喜欢跟年轻人打交道的作家,您平时是怎么获取有关年轻人的信息?
刘心武:我好像没有说有一个前提,就是我要谋取什么,这些东西都是自然而然的。就像搞对象一样,缘分到了,自然就携手了。缘分到了以后,灵感爆发以后,自然就开始流动下来你的文本了。
付如初:但是您的人物要写得像,比如渣渣这样的人物。
刘心武:那要这方面积累。但是我这方面不是故意的,因为要写年轻一代所以找年轻一代作为采访对象,或者深入生活的人群范畴,不是这样的。因为我三教九流、几代人都会接触,生活当中我都会观察、思考,都会有素材的积累和积淀。
90后、00后这样的生命,我当然有所接触,接触以后作为一个写作者就比一般的接触者敏感一些,我会去想办法了解他们的内心。了解不了的话,我当然要辅之以想象。
像小说里面出现了一个90后的人物,他把自己叫渣渣,渣男是一个很糟糕的称谓,他是两个渣渣,他是一个自谓。
梁晓声:还有自称为丧夫。
刘心武:对,丧文化,他是一个丧文化的追求者。这种心态和这种新的文化现象引起我的兴趣以后,我会更多去延伸我们的已有的接触。也不是单纯为了写作,我作为一个生命,我需要对其它的生命有所了解,这样我的生活才有意思,我的生命汲取营养也好,或者取得教训,或者是有一个借鉴也好,才能够使我的生命活得更明白、更透彻。
著名作家刘心武
这样的90后的若干形象、若干的生活当中的素材积淀以后,综合发酵进行虚构。我这里面的很多人物,很多人都会觉得,这点有点像某个人,那点像某个人,有的就是你自己吧?其实就是像有些人说的,作家写的题材中,写的人物杂糅了种种人物,嘴在浙江,人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虚构的形象。不是必须要有一个实实在在的模特、实实在在的依据,也有这种作家和写法,但是我觉得我们基本都不这么写,我们最后都是要升华成艺术形象,综合这些以后,再去构思一个人物。
那个渣渣很有趣,他最后觉得老拥抱丧文化没有什么意思,到丧文化咖啡馆点一盘布丁,要一杯“前女友嫁了矮富丑”奶茶,他觉得老这样也没意思。这种丧文化的空间原来在一些商场有的,后来被警告以后整改了,没有了。小说里面的渣渣后来觉得老这样没意思,我还继续生存,我就改名查查,考察这个社会吧。
梁晓声:后来的查查?
刘心武:就是渣渣。他跟着一个同事到农村参加丧葬活动,这样的写法有我的用意。邮轮,大家说有很多寓意,实际上我写的邮轮旅游也有很大的寓意,向我们国家几十年改革开放致敬,向我们国家进步致敬,向中国的崛起致敬。年轻时候不知道何为邮轮,不清楚,邮轮旅游想都没有想。
梁晓声:现在我也没有见过一艘真的邮轮。
刘心武:他没有这样的经验。实际上到了改革开放初期,都还不知道邮轮是什么。西方的泰坦尼克号知道,人家老早就有,是一个古老的旅游方式。可是对中国来说,我们是一个极端封闭的历史阶段,紧关门窗,和外面的世界不交流,交通不开放。我们都是改革开放的第一批受益者。小说里面有一个作家叫马自先……
梁晓声:是着墨比较多的。
刘心武:贯穿比较多。有的读者读了,觉得这个马自先是个正面形象,有的时候议论比较有共鸣。其实小说里面有另外一个人物揭他老底了,另外的人物叫石可尔,他的姐夫是高官,姐姐也是一个作家,马自先老到他家去,石可尔揭他老底,说马自先“自来洋”,这个也是80年代初文化人的毛病,还没出国,就得风气之先,围个围巾,让人一看就是国外回来的。一说就是My God,很时髦。
梁晓声:你说到这点,有的时候我也会反省,我们中国的知识界、文化艺术界有时为什么会是这样?
刘心武:我们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梁晓声:你要知道,80年代的时候会有什么事吗?当年我在北京电影制片厂的时候偶尔会到美国的使馆去看一部他们那儿的电影,在那里,你会从那个事情看到,我们的一些导演,我们的一些诗人,我们的一些编剧、作家,通过各种渠道,就像你书里的那个庄有德去认世伯一样,他们恨不得认使馆的司机或者服务员,能不能让我认识到谁谁谁。就是这样。
刘心武:这个大家也不要笑,我们这代人很多人就是这么走过来,包括文化界,就是这么过来的。对马自先,不要都跟石可尔嘲笑他,当年就是那样的状态。而且还没出国呢,英文也还没学会,给人写一封信留个字条,写日期,先是日子,再是月份,再是年代。
梁晓声:现炒现卖一些西方文艺的概念。
刘心武:特别年轻一代读者你们要懂得,比你们年龄大的几茬人就是这么过来的。到80年代那个程度,也没有邮轮旅游的概念和机会。甚至到90年代都不流行。直到本世纪初,邮轮旅游才开始有,旅游产品在中国开始畅销。前提是改革开放以后,养成一个新的族群——中产阶级,他膨胀了,有两个特点,一个是有一定的财力,所以一开始是所有餐馆里面全是座位爆满,他们要消费,要品尝美食,舌尖上的享受。另外,他们走出国门,全世界旅游,哪儿都去。一开始是去那些热门地方,比如巴黎或者是伦敦什么的,后来不行了,后来时髦是南极、北极,后来是哪儿有战乱都要去,比如叙利亚。说没有那个旅游产品,怎么可以通过哪儿去,比如阿联酋,再去,这是新的中产阶级的想法,这样的游客我都见过。
不说极端的游客,养成一批中产阶级的游客,他们要邮轮旅游。这个小说就反映了改革开放的成果,在中国的土地上,出现了新兴的中产阶级,形成一个阶层了,形成他们的消费习惯,他们的人际关系,他们的文化趣味,这个实际上也是改革开放的成果。这首先是一件好事,但毛病也多,改革开放初期他们看外国电影那么迫切,好像有点好笑,但是仔细想,这种追求有合理性,有自然而然的一面。
所以回答你这个问题,邮轮本身意象当中也有向改革开放致敬的一面,告诉大家中国人现在富起来了,中产阶级到处有了,你看邮轮上的这些人。
付如初:没错,确实《邮轮碎片》通过这样一群旅游的人,主体部分是中产阶级,同时又通过一个一个的故事其实牵扯到了中国的各个阶层,还有城乡接合部的,还有包括农村的,写到葬礼什么的,其实牵扯到了包括导游家里的保姆,通过各色人等牵出中国现实的各个阶层,读者其实从中可以发现生活的各个侧面。
接下来我们进入下半场的互动。我们其实刚才聊天的时候就跟尤导问过了,我说《邮轮碎片》如果让尤导改编的话,会从哪个角度,或者他觉得《邮轮碎片》最值得改编的人物或者人物关系是哪一个?或者您其实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来讲您读这个作品的感受、您跟刘老师的交往。
著名导演、中国电视剧制作产业协会会长尤小刚
尤小刚:我很佩服刘老师。我们俩结缘很早,《班主任》我早就看过,影视剧《钟鼓楼》1988年在巴西的里约热内卢得奖,那时是我去的。
刘心武:北京电视剧制作中心制作的。
尤小刚:那次是说我们去迟了。我说你们对中国作品不够了解,你们不了解,现在可以了解。如果你们拒绝了解,我们来的意义就没有了。太不公平了,我说你对作品的了解都拒绝的话,我们就走了,回去了。我说组委会可以开会吗?结果开完会以后他们讲,这个作品不错,于是得了特别奖。
后来看《刘心武揭秘红楼梦》,应该说还是很有感触的,对这样一部名作,从历史的角度、文学的角度,能够从作者有很多不可言的秘密也许都隐藏在书里,能够梳理出这样一个时代的烙印,梳理出时代的秘密,包括一些判断,也包括一些引经据典的历史上的碎片得出一个正确结论,我其实是非常赞成的。
看刘老师《邮轮碎片》,我看了挺震惊,我觉得是一个很好的电影剧本。刚才梁晓声老师说,你不断看了后面还得查前面,因为他不是我们传统的章回小说的写法,讲一段故事,说几个命运,它是通过这些人物身上的碎片感悟那个时代,那个时代的一些烙印就深深地记录在这儿。说白了,你这种书是有价值的,既不是我们现在说的左的,也不是右的。刘老师的叙事实际上把非常真切的一些东西加以展示,生活是处于一种不断变化的状态,有很多临界状态,其实我们很多人都处在临界状态上,这个临界状态是一种多色彩的,都像百衲衣一样,其实生活就是百衲衣,一个真正有生命的人物,一段有生命的故事其实就在于他能够很准确地通过这些细节使得你的心灵跟他进行共鸣,这部作品我觉得恰巧是这样一部作品,是一个很好的电影文学剧本。但是真正到电影文学剧本的时候,还要有很多其它方面的手段。
如果把这些人的命运都展开的话,是一个时代非常好的画卷。
我觉得比较能够读懂刘老师,尤其能够读懂他作品中间的这些人物和人物应该涵盖的命运。这是一部完成了时代记录的小说,大家都可以看。特别是年轻作者,不了解的情况下,将来的参考资料会越来越多,因为历史这个事情在一个时期有可能被某些需求所阻挡,但是长了以后,肯定这些历史都摆在大家面前。我因为是经过这个时代,我比他小10岁,该经过的都经过了,认真地说,我们也算是改革开放的受益者,我们至少比我们的老一代要自由得多,幸运得多。我们遭受的苦难不一定像他们一样,但是至少我们赶上一个可以思考、能够思考的时代,能不能读书,那咱们就是另当别论,不该说的说不出来,说了也白说。但是至少有一条,思考本身已经不是那么被禁锢的。所以这是一部好书,我也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够把它搬上荧屏。
付如初:尤导讲得非常精彩,也讲到了镜头语言和文字的表达的细微的差别。石一枫老师,我的同事,我跟他同时到出版社,我们不能说看着他在写作上起步的,这样说太不对了。但是石老师的写作确实每一步我们都在关注,我们注意到他的每一步变化。
他作为一个新京味小说的代表,也不断在描摹现实,在追踪现实,也在揣摩其中的现实中的很多变化、人物的变化。让石老师聊一聊,《邮轮碎片》给他印象最深的、他最想跟读者聊的内容。
著名作家石一枫
石一枫:我今天主要是向刘老师汇报思想。因为像我们比较年轻的写作者,一般看老先生的书,心里都是憋着坏看的,想看老先生出漏子,因为我们年轻人写东西都有点毛病,或者哪儿写出了破绽,是其中应有之意,长篇小说写下来像筛子一样,到处都是毛病。因为自己毛病多,所以特别想看老先生也出毛病,人家也这样,我们也无所谓,这样找心理平衡。
我看《邮轮碎片》确实真是很难找出漏洞的,从写作人看写作人的角度,确实找不出漏洞。它看起来是一个很随意的,碎片式的,是个很随意的写法,但是我觉得应该是貌似随意,实则严谨,每一个点、每一个人、每一条线,基本上都是照顾到了。其实看起来是结构上像一个碎片,碎片碎片,往往不怕看着碎,就怕叫碎片还散了。碎而散那个不行,但是《邮轮碎片》从结构来说,结构上的碎片实际上不散,实际上应该是草蛇灰线,前面有呼后面都有应,从这点来说是写得一丝不乱,写作态度和写作的通气上还是很佩服的!
另外有一点,读小说一般有一个感受,就是什么叫走心的小说,走心的小说就是小说里面有若干个人物,你把每一个人物单拎出来,都是一篇完整的小说,这个叫小说写得走心。《红楼梦》里面几百个人物,把贾宝玉、林黛玉单拎出来,讲他们一个人的故事,这都是一篇长篇小说,搁在现在都能写一个长篇。次要一点的人物,小红、贾瑞、薛蟠,他们次要一点,他们拎出来够不成长篇小说也能写成中篇。这个就是走心。
《邮轮碎片》小说走心就走心在把小说的人物拎出来,每个人都能成为一篇小说,像马自先的故事。给我尤其印象最深的是两个人,他们本来是个工人,他母亲家里老人去世了,他找他母亲和一个大人物一块儿拍一个合影,把照片裱起来,到处给人看。他只有这么一点资源,这个人说起来也可怜,又可恨又可怜又可笑的这样一种人,只有这么一点资源,真的靠这点资源从一个工人变成一个干部,小说想编真是编不出来,想不出来这样的情节的。
另外一个特别印象深的就是哥儿四个关系特别好,那四个人写得真是一个有一个的样。
刘心武:其实只有一个在邮轮上。
石一枫:最早发迹的弄了一个快餐车,炸羊肉串,是第一批改革开放之后抖起来的,最后沦落了,在美国沦落,而且在美国居然沦落成一个道士,这个也是编都编不出来的,应该是不经意之间看沧桑,不经意之间沧桑的东西全在这个里面。有时候看老先生写的东西,看着平平淡淡的,好像随手一写,但是里面全都是沧桑。这一点我特别佩服!
我还佩服刘老师的有一点,刘老师写东西真的有一个特点,从来都是跟着最近的时代,我有一个感觉,从来都是跟着时代跟得特别紧的那种感觉。当年的像《五一九长镜头》,就是中国最为足球悲愤的年代,立刻用小说捕捉出来了。《邮轮碎片》也是,说到底,像刘老师写某些人物,写马自先,写巧克力女士,那一朵、那二朵应该是信手拈来,因为您本身就是文化人,您写文化人,说白了,只要不得罪同事怎么写怎么有。写不熟悉的、最新的,这个是特别难的。尤其是刚才说的,我尤其佩服,比如写渣渣那种人,如果我作为40岁上下的人,我写一个渣渣,我都要现查资料,我以为刘老师也是这样,但是没有,刘老师应该就是平常就对新鲜人、新鲜事感兴趣,就是这样。我可以理解,刘老师作为一个作家,平常在生活之中应该说好琢磨事,什么事都琢磨,就不琢磨小说,应该是这种状态。
刘心武:说得很对。
石一枫:什么叫好作家,就是你要一个作家光琢磨小说,那个没什么劲,这不是一个多有出息的作家,真正有出息的作家就是什么都琢磨,就不琢磨写小说,写的时候再说,永远在生活的第一线,永远对生活保持热情,永远对生活有新发现,这就是应该说我们最佩服的老先生,从《班主任》一直到今天。
付如初:说得特别精彩,准确捕捉了刘老师小说里头的方方面面,从写作的角度,包括刘老师跟这个时代同步的角度。其实我们做出版,包括写小说的,搞当代文学的,大家都有一个感触,其实现实是最难写的,刘老师其实一直在用一种写作的激情跟着现实走。
最后,请刘老师再跟我们聊几句,我们觉得其实一个长篇小说用碎片化的方式写,比用一个单线索的或者是人物命运的一以贯之的方式更难,因为它甚至很考验您的记忆力,我读的时候要反复读到第二遍才把人物关系理清楚,读到第三遍才发现这块儿我上一遍没有发现。想让您跟我们聊聊,怎么保持对生活的热情、写作的这种状态,包括选择结构。总之,最后跟大家聊一聊您的想法吧。
刘心武:你们出这本书的时候,封面上放一句话,是付如初写的,非常感谢你,那不是我自己写出来的。
付如初:你的秘密与谁有关。
刘心武:她就抓住要害了。这本小说是写人性的,写人心的,写人的内心秘密的,文学的主要功能就在这儿。不在于通过文学肯定一个什么东西、否定一个什么东西,主要就是要去揭示这个人心。实际上,这里面写了很多人物,他们都是各揣自己的心思上的邮轮,每一个生命后面有一个前史,前面的生活史,携带自己全面的生命前史和内心秘密登上邮轮。不经意之间,不同人之间的内心秘密就在上面会发酵,会摩擦、碰撞,甚至就是有俩哥们儿发烧友还打人,发生肢体冲突。所以这是一本写人心的小说,我希望大家读的时候从这个角度多多领会我们的内心。
最后,比如从政治角度、社会学角度,或者从道德角度,大家也可以分析这个小说,其实最主要的是从人性的角度来领会作者的努力。而人性是很难琢磨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这么多年了,人类有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国家的文学,都很长了,中国更不需要说。但是为什么文学不死?就是因为人性是永远不可能像其它学科一样探讨出一个大家都认可的规律、意义或者是定理、公式,这使文学永远会存在,作家永远会存在,这是基本的状态。我无非就是在文学历史场合当中一个喜欢写作的人也来参与罢了。希望大家理解我的写作动机,希望大家读了作品提出意见。
刚才石一枫太客气了,你就应该像你说的,年轻一辈看老作家的作品,说难听点,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就是我也会对老作家有这个态度,微笑战斗,表面你好,实际上心想,他的作品早就过气了,过时了。整个一个衰败文化。这是难免的,一些代际更新是难免的。你这样我很高兴,希望底下可以多提出批评。
我是不服老,一进入写作状态就忘记年龄了,写完了以后,哟,78岁了,自己把自己吓一跳。我就不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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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首部“拼图式小说”、“乐高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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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蛇灰线,马迹蛛丝;隐于不言,细入无间
海上大观园、邮轮浮生梦:你的秘密与谁有关?
一次地中海的邮轮之行,八个家庭的红尘翻覆,四百个片段的精致跳荡,四代人的昔日今生。
刘心武的作品颠覆了传统小说的形式,继承了《红楼梦》写人物的精髓。它在封闭空间中敞开记忆,在智力拼图中寻求完整。它捕捉草蛇灰线,马迹蛛丝,在隐于不言,细入无间中,牵一发动全身;它把时代发展和人性隐秘做成“秘密浓缩丸”,缓解爱之痛、情之伤。它游移、奇异、充满暗示;它捕捉碎片的逻辑,呈现新与旧交叉、人与人互文的格局。轻盈的行文只为与你共同感受生命在片刻之间留下的重量……
刘心武新书首场直播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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